自助餐厅里，巨大的开放式厨房散发着各种美食的香气，带着白帽子的厨师们忙碌地准备着各种菜肴。
餐厅老板隔着一张长桌与方自归面对面坐着，两人说了一会儿话，最后老板说：“我对三位中国记者的死表示遗憾，不过，上班就是上班，以后不要在餐厅里和同事或顾客谈论政治。”
方自归点点头，“知道了，老板。”
“去换衣服吧，Victor，客人们就要来了。”
“好的，谢谢老板。”
方自归刚从纽约回来。方自归之所以去纽约，是参加中国留学生团体抗议美军轰炸中国大使馆的活动。去纽约前，方自归向餐厅老板请假，就明说自己是去抗议美军暴行的。在纽约盘桓了五六天才回到餐厅的方自归，已经做好了第二次被炒鱿鱼的思想准备，没想到老板并没有因此不满。
大概老板还是比较认可我的工作表现，方自归心想。
方自归做上侍者以后，很快总结出这份工作最关键的技术，就是人脸识别技术。这个技术非常重要，一眼就判断出客人给小费的风格是慷慨还是吝啬，决定了方自归如何把有限的资源，也就是他的殷勤和更多的服务时间，尽可能地分配到产出最高的人群中去，这和“资本总是流向回报更高的地方”是同一个道理。这个技术，要求方自归把一个人的装束、外貌、气质、表情、甚至嘴角的一丝微笑或脸上的一条皱纹，与“回报更高的地方”联系起来。从小费的增长趋势上看，方自归联系得不错，老板也对方自归比较赏识。
已经做了几个月侍者，方自归印象最深的顾客，是一对黑人夫妇。
方自归第一次在餐厅里见到这对黑人夫妇时，用他的生物人脸识别技术一扫描，便把这两位客人归入“低产出人群”了。开始时方自归没太注意这对夫妇，但是每个周五晚上，非常固定的，这对看起来三十岁上下的夫妇就手牵手地来到餐厅，然后他们在餐馆里永远只点一个菜，就是一份六美元的甜酸鸡，然后两碗米饭，每次都会给方自归一块钱小费，每次吃完饭，两个人再手牵手离开餐厅。自助餐厅也可以单点食物，每次只点一份甜酸鸡，这对夫妇绝对属于“低产出人群”，但方自归后来对这对低产出的夫妇非常尊敬，非常羡慕，也非常殷勤。
方自归在国内，从来没见到过哪对夫妻像这对黑人夫妻这种状态，有一个周五晚上，方自归看着这对黑人夫妇手牵手地离开餐厅，突然意识到，没有很多钱也可以很幸福。
在那些做侍者的日子里，这对黑人夫妇手牵手的背影，是让方自归最感动的，而让方自归最震惊的，是美国人的AA制。
有一天，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美国人来到餐厅，老夫老妻两个，儿子一家几口，女儿一家几口，他们在餐厅见面的时候，各种拥抱，各种问候，老妈眼泪流出来，女儿眼泪流出来，儿子眼泪流出来，方自归就听见他们“I love you son， I love you mum， I love you Peter”，一家人感情炽热得一塌糊涂，一看就是节日里儿子女儿从外州过来，搞家庭聚会。等到一大家子人坐下来，方自归去为他们点单，那儿子对方自归说“Split”，就是各付各的，方自归当时就惊呆了。
后来这种“Split”的情况见得多了，方自归才渐渐适应了。
方自归渐渐意识到，民族与民族之间确实有一些差异，比如欢这个老墨，他似乎永远都没有烦恼，总是乐呵呵的，这与方自归和周由的状态形成了强烈反差。
天气好时，当夜幕降临，会有人在拖车营地里用火盆点起一个火堆，红红的火焰跳动着，算是美国下层人民找乐子搞的篝火晚会。方自归和周由没有闲情雅致参加这样的篝火晚会，而欢的英语虽然很烂，却时不时去篝火旁凑热闹，他还可以在音乐的伴奏下载歌载舞。
欢是一个偷渡客，按说不应该天天派对，夜夜笙歌的，然而欢就是从来不躲躲藏藏。虽然欢的英语不好，但他在美国还是生活在墨西哥人的圈子里，欢的英语不用提高也能在美国生存。所以，欢的英语水平没什么提高，反而是方自归和周由为了和欢交流，学了一点儿西班牙语。
方自归对欢有了更多了解后，觉得欢与自己相比，更有义务表现出一些淡淡的忧愁，可欢就是不忧愁。比如因为烂糊面的配方永不变，方自归吃烂糊面已经吃得极不自然，然而欢就是吃烂糊面，也能够吃得面带笑容。
而欢的两位中国籍室友，虽然都拥有合法身份，且都会说英语，却不能像欢那样欢乐，总是一副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样子。
一个民族里肯定各种性格的人都有，既有内向型的，也有外向型的，既有乐天派的，也有悲天派的，但在美国生活了大半年，方自归渐渐认识到，虽然一个民族里各种性格的人都有，但各种性格在不同民族的分布太不平均了。比如大多数中国人的性格是“未雨绸缪”型，而大多数墨西哥人的性格是“今朝有酒今朝醉”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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