菊花已经谢了，不过看样子，这盆植物在办公室里打算长期安定下来，土壤表面新生出来的苔藓，泛出了一层绿色。
物料经理、财务经理和人事经理坐在办公桌前，和方自归一起探讨一个正经八百的新项目——给领导送礼应该送什么东西。前面大家产生的共识是送现金肯定不行，可是送什么东西，一时间还找不到方向。
财务经理不发言，似乎陷入了深沉的思考，不知是在思考人生的深度，还是人生的长度。
物料经理说：“送名烟名酒呢？”
方自归摇摇头，“这一类东西，我感觉太俗气了。”
人事经理道：“要不送姐夫一块玉，送姐姐一块翡翠，又高雅，又有一定价值。大家觉得怎么样？”
方自归眼前一亮，对呀，姐夫不是叫“宁玉”嘛，送玉好！看来还是人事经理这方面有点经验，怪不得古代把礼物也叫“人事”。
有了主意，方自归让人事经理写个申请，预支六万块钱自己批了。
物料经理、财务经理和人事经理一起去豫园一家正规珠宝店挑东西，最后挑了一个和田玉的麒麟和一对缅甸翡翠的手镯，都有证书和正式发票。买到了东西，方自归打个电话给桑妮，说姐姐、姐夫这回帮了大忙，公司送两个小礼物表示一下，便叫人事经理坐郝师傅的车，把礼物给桑妮送过去。
谁知人事经理在回公司的路上给方自归打电话，说桑妮拒收。
方自归觉得，于公于私，都必须把礼物送出去。
中国人说“一年之计在于春”，瑞典多卡门业则是典型的“一年之计在于冬”，因为北方客户的工地，往往要赶在天寒地冻的春节前封门洞，冬天的生意最好。如果不是姐夫出手相助，多卡门业和方自归的这个冬天可就非常难熬了。
方自归立即给桑妮打电话。
“桑妮，你怎么还把东西给我退回来了？”
“不是我退回来，而是我知道姐夫那个人，他一定不会收的。”
方自归心想，要论情商，我向桑妮借她的万分之一，应该就足够应对这复杂的人世间了。
“这样吧，晚上我请你和谢朝阳吃饭。反正咱们也好久没见了，正好聚聚。我在陆家嘴找家日料店，订好位子，一会儿把地址发给你。”
“朝阳去BJ出差了，我一个人过来吧。”
晚上，桑妮一个人来了，还是蹦蹦跳跳，嘻嘻哈哈的女英雄本色。
桑妮点好菜，笑道：“上个月，我免费到三亚玩了一个星期，哈哈。”
“真羡慕你的生活啊！怎么还有这种免费度假的好事？”
“婷婷说她产后抑郁，让我到三亚他们家的大别墅住住，陪陪她。她老公包吃包住包机票，我就飞过去了。去了我才知道，她不是产后抑郁，她就是抑郁。”
“她不是如愿以偿嫁给有钱人了吗？她这个条件还抑郁，人家穷人怎么操作呢？”
“哈哈，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烦恼啊。”
“她烦恼啥呢？”
“周围的人都看不起她。”
“周围的人？谁啊？”
“就是她老公家里的人。”
“哦。”
“她老公家里的人，都觉得婷婷是为了钱才嫁过来的。这次我才知道，他老公大儿子只比婷婷小三岁，他大儿子对婷婷说话的口气，就像对保姆说话一样的。”
“可是婷婷就是为了钱才嫁过去的，求仁得仁。尊严和钱只能选一样，她选了钱，只能伤尊严。”
“婷婷告诉我，她嫁给老头前还签了婚前协议，如果她一直跟老头过下去，那当然生活优裕，但如果离婚的话，也拿不到多少钱的。”
“唉，我只能说，一声叹息。”
“婷婷想让我再多陪她一段时间，可是我上海这边儿一摊子事儿呐。没办法，只好她自己调整啦。”
“我这边倒是有一件令人欣慰的事情。”
“什么事？”
“国宝，我给他介绍了一个女朋友。现在国宝每次去交大上课都去看她，他们俩挺好的，打算这次春节回老家见双方父母。国宝和那个女孩，跟婷婷比都是穷人，但他们很幸福。这个活生生的例子说明，得到幸福，也不需要很多钱的。”
“是的。然后……”
“然后？”
“你呢？”桑妮用吸管搅着杯子里的鲜榨橙汁，“你怎么还一个人单着呀？”
“咱们不说我的问题好吗，今天咱们先解决你的问题。”方自归把装着玉麒麟和玉镯的盒子放在桌上，推到桑妮手边，“聊表寸心，务请笑纳。”
桑妮把盒子推回来，“真不行，不是我跟你客气。”
方自归再把盒子推过去，“帮了我这么大个忙，不表示一下，心里过意不去。你就帮忙给收了吧。”
桑妮再把盒子推回来，“姐夫死心眼，他死活不会收的。心意领了，东西就不必了哈。”
“这年头，还有这么高风亮节的领导吗？”
“哎呦，可不是嘛！姐夫是他们单位长期的先进个人，可老古董了。你看我创业办学校有时候也挺辛苦的吧，他姐夫要是灵活一点儿，随便帮我做点儿别的买卖，我还用得着这么辛苦吗？”
方自归把刚上来的烤大虾夹了一只到桑妮盘子里，“倒也是。”
“所以你别叫我为难了。”
“你也别太辛苦了，挣钱是谢朝阳的事情，女人管好家就行了。”
“嗯，我自己也喜欢做事的，平衡好就行了。”
“就是这玉和翡翠买都买了，退也很麻烦。”方自归用餐巾纸擦擦沾在嘴上的酱油，“要不这样吧，你和谢朝阳收了吧，本来等这件事完全了掉，也要好好谢谢你的，这就顺便提前谢了。”
桑妮放下筷子正色道：“我帮你，可不是为了你的东西。”
“这个我心里一万个明白，但是不送你点儿啥，我心里一万个不自在。你就当再帮我一个忙，收了吧。”
“我们家谢朝阳对金啊玉啊也不感兴趣，送给他白白糟蹋了东西。”
“不糟蹋不糟蹋。”
两人你一言我一语，练习太极推手。桑妮非常柔韧，方自归一时推不过她，后来只好转移话题，聊聊自己在西班牙的见闻，桑妮则说说她在海南的经历，这样随便聊着，吃完了饭。
两人分手时，方自归趁桑妮不注意，把两个礼盒塞进桑妮的手提包，转身就往地下停车场跑。
桑妮穿着高跟鞋直跺脚，“你回来！”
“桑妮，”方自归转过身来，笑着，边后退边大声说，“就当你又帮了我一次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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