餐厅里所有椅子椅背上包的布，都画着一幅国旗，让餐厅看起来非常国际化。方自归眼前的一排椅背上，画着一些欧洲国家的国旗，并没有美国的国旗。
塞谬先生居高临下地坐在高脚凳上，蓝色的眼睛里似乎充满了哲理，让下面的听众很难不被折服。
讲了约莫半个小时以后，塞谬最后说：“十几年前，弥尔顿.弗里德曼曾经盛赞中国的经济改革，但几年前，他在参观了浦东新区之后，改变了自己的看法。浦东让弗里德曼感到惊讶，浦东遍地起重机的景象，证明了中国人对市场经济知道的是多么少。浦东完全建立在国家债务之上，是计划的结果，不是市场的结果，这一切是无法持续的，因为浦东的写字楼出现了大量空置，写字楼租金因此下跌，由此我们不难预测浦东的未来。”
塞谬停了下来，保持沉静，等了一会儿，大家才意识到他的分享结束了。
雷尔夫从塞谬的发言中又获得了一些灵感，说：“谈到中国遍地开花的开发区，我可以做一些补充。它们通常位置偏僻，并且期望通过政府支持去发展。政府提供的资金常常免费，所以创业孵化器像那些国有企业一样没有成本概念……”
方自归觉得雷尔夫的语言文字功底很好，智商是硬伤。
这时，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还在思索的方自归。
方自归再次站了起来，“我们采取渐进式改革，而不是苏联式的休克疗法，是因为渐进式改革的道路更加稳妥。没错，计划经济与市场经济之间，确实有一条巨大的鸿沟。可如果明知道一下子跳不过去，还非硬往下跳，把自己摔得粉身碎骨，我认为是愚蠢的。”
雷尔夫道：“像弗里德曼一样，大多数西方主流经济学家对中国的改革不乐观。最近的《外交政策》上，刊登了麻省理工和哈佛大学两位教授的文章，文章的结论，也是印度终将超越中国。”
方自归问：“他们看好印度的理由呢？”
雷尔道：“简单地说，中国经济受制于不可靠的外国投资及技术。而印度在企业家精神、金融体系、民主政治等更可靠因素的推动下，终将超过中国。”
方自归道：“那为什么七十年代，印度的人均GDP比中国高，而现在，中国的人均GDP是印度的几倍？如果中国企业真像塞谬先生说得那样没有竞争力，为什么中国的外汇储备，能够从十年前的一百亿美元，增长到现在的三千亿美元？”
雷尔夫道：“那是因为巨大的出口补贴。中国出口商每向美国出口一美元商品，实际上只收六十美分。而美国公司向中国出口一美元商品，中国要收30%的关税。美国工人可以和中国工人竞争，但他们竞争不过被操纵的汇率。”
方自归冷笑道：“操纵汇率？为什么八九十年代不说中国操纵汇率？从八十年代末一直到现在，汇率一直在10：1和8：1之间波动，并没有大起大落。美国工人的小时工资是中国工人的五十倍，美国连普通操作工都开车上班，怎么跟勤劳的中国工人竞争？”
雷尔夫道：“其实公平竞争的话，中国公司对西方公司不构成威胁。”
方自归问：“为什么？”
雷尔夫道：“中国公司缺乏创新……”
方自归道：“中国的教育确实需要改革，但中国的教育可并不都是背诵。那些屡屡在国际数学和物理竞赛中获奖的中国学生，难道靠的是记忆和背诵吗？况且，创新用的是这个，”方自归用右手指指自己的脑袋，看着智商堪忧的雷尔夫，“我去过美国才知道，中国人的这个东西并不差。”
胡尔达小姐插了一句，“事实是，中国现在远远落后于西方。”
方自归针锋相对，“事实是，二十五年来中国年均经济增长10%，名列世界第一！”
塞谬道：“请不要忘记，中国的经济增长是从一个低得可怜的基础上开始的。看似快速的增长，不足为奇。比如拿中国和捷克比较，虽然九十年代捷克的年均增长率只有4.1%，但捷克的人均GDP从三千六百美元增长到五千美元。中国10%的增长率，同时期人均GDP从三百美元增长到八百美元。如果我们比较增长的绝对值，而不是比较增长率，捷克是中国的三倍。”
方自归道：“既然你是一位基金经理，应该非常清楚复利的力量。按照10%的增长率，中国再发展十年，中国和捷克还会有很大的差距吗？”
塞谬道：“我想，你过于乐观了。一九九三年，香港码头集团主席Peter Woo撰文说，中国的GDP将在十年内赶上日本。
方自归道：“恐怕你记错了，塞谬先生。中国的GDP还不到日本的四分之一吗？据我所知，中国去年的GDP已经达到了日本的一半。
雷尔夫使出GDP数据不真实的杀手锏，杀了方自归一个措手不及，方自归一时语塞。
“可是，我们真切感受到了生活的巨大变化！”一直站在奥洛夫身边，看着方自归舌战群儒的丽贝卡，突然用流利的英语也开始发声了，“我不懂经济学，我也不知道中国的经济数据是不是假的。但是我知道十几年前，中国家庭的大部分收入用于吃饭，而现在用在吃饭上的家庭支出，只占总收入的一小部分。我知道十几年前，一个普通工人买一辆自行车要半年的工资，而现在我的朋友中已经有人开起了私家车。塞谬先生和雷尔夫先生说上海的写字楼空置率高，至少现在肯定不是事实。因为我的办公室就在浦东陆家嘴，我们集团的亚太区总部就在浦东陆家嘴，今年，我们公司写字楼的续租是我亲自参与谈判的，和几年前比，这一期合同的租金上涨了30%之多。”
方自归感激地看一眼丽贝卡，接口道：“如果你们非要说GDP的统计数字是假的，我们已经没有讨论下去的基础了。现在我只有一个深深的感觉，你们对中国和中国人，实在太缺乏了解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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