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泣如诉的歌声飘了过来,坐在酒吧里的方自归和母司沉默了一会儿。一盏黯淡的灯,在两人的头顶懒洋洋地发出微弱的光线,像童话世界里老人下巴上的一大团绿色的胡须。弥漫着酒气和香水味的酒吧并不喧嚣,只有一句句的歌词在耳朵里跳动。
“大成说,钱付清了,从此两不相欠,也两不相见。”母司说。
方自归叹了口气,灌了一大口啤酒说,“人生也要我尝尝兄弟反目的滋味。”
大多数人一生都没有经历过兄弟反目,因为大多数人没有过兄弟。方自归曾自豪自己是个有兄弟的人,却没想到有一天会出现兄弟反目的苦果。
沉默的时候,方自归想起那年和大成一起坐船顺长江而下,想起那年大成在虹口体育场一把抱住在观众席上乱蹦的自己,想起那年和大成在科大的楼顶往楼下扔废日光灯管,想起那年和大成在体院图书馆的门口准备痛揍余青的男友,想起那年大成劝失恋的自己振作起来……方自归心里就有些难受。
大成那次在会议上拂袖而去,然后就不来上班了。三个合伙人中,母司性格最温柔,后来和大成的各种沟通都是母司来做,母司很快发现大成十头牛都很难拉回来。而母司也了解方自归,知道方自归的三观是“兔子不吃窝边草,好马不啃回头草,好男不做墙头草”,要把方自归拉回来,至少也要十一头牛。母司就重点跟大成谈如何退出的方案,大成最后提出来,付给他三百万,他彻底退出复行科技。
方自归觉得,三百万的要求不过分。
如果按照上市公司一般的估值公式计算,就是市值等于年利润乘以二十倍市盈率,大成30%的股权价值远不止三百万。大概大成考虑到在方自归的领导下,公司的估值非常有可能有一天变为零,也考虑到公司账上并没有多少现金,所以就要求了三百万。
方自归同意了大成的退出条件,提出三百万在一年内分次付清,大成也同意了。这天把约定好的首付,也就是首笔一百万的分手费打给大成后,方自归和母司去酒吧打算喝个痛快。
“退出心脏瓣膜进军吻合器,我是支持你的。但是把工艺突破的成果和双叶瓣送给工厂,说实话,我也有意见。”母司道,“这简直是雷锋式操作。”
“也不完全是做雷锋,我们做代理有利润的呀!”方自归道,“虽然研究成果都送给工厂,可正是因为有这些研究,我们打造出了一个有创新能力的研发团队。正是因为有这个平台,我们在医疗圈里有了人脉。我们做事业胸中要有大格局,不是在眼前这种小利益上纠结。”
“我还是觉得我们有点儿吃亏。”
“我认为我们并没有吃亏。就是靠这个平台,我们第一桶金有了,我们团队有了,我们人脉有了,这些都是我们进军吻合器市场的基础啊!”
关于复行的退出,吕鸿倒是没什么意见。与瓣膜厂的那些婆婆相比,吕鸿对复行做出的贡献是非常了解的,但吕鸿提出来,复行退出没问题,业务上不能立刻断,因为全国都有招投标,所以要一步一步断,一点一点转换,把生意再完整地转回给兰州工厂。吕鸿的要求,合情合理,方自归也同意,双方便制定了一个两年内复行逐步退出心脏瓣膜业务的计划。
“好吧。我听你的克多。”
“人活一辈子,至少总要做一件稍微牛逼一点的事情吧。”
“挑战美国巨头,打破行业垄断,这件事情够牛逼了。”
“说实话啊,虽然我以为大成错了,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成功,但是这件牛逼的事情到底最后能不能干成,实事求是,不是完全以我的意志为转移的,客观来说,也有失败的概率。”
“这个我懂。”
“许多评估时有九成把握能做成的创业,真正做起来,结果却是功亏一篑。”
“创业嘛,不可能没有任何风险。”
“但是不管咱们的吻合器能不能干成,只要我们两个一条心,有一件牛逼的事情,我们就一定能干成。”
“什么牛逼的事情?”
“我MBA的同学里吧,现在差不多有一半在创业。就这些人里面,我都已经听到好几个跟合伙人不欢而散的故事了。”
母司想不到创业对友谊的破坏力比借钱还大,“是嘛!”
方自归吁了一口气,“我曾经以为,这种事儿不会发生在我身上,但是你看,大成也因为公司的事情跟我闹翻了。所以我想啊,咱们兄弟俩创业,不管公司将来非常成功也好,非常失败也好,不管发生什么事情,如果咱们都不伤害兄弟间的感情,这就牛逼了。”
母司把自己的酒杯和方自归的酒杯都倒满酒,“干了这杯酒,就是咱俩的兄弟之盟。”
方自归举起酒杯,“母司,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儿,不管公司办成什么样,咱们都是兄弟,咱们都不伤害兄弟感情。”
“好!”
“干了!”
“干!!”
一个新的歌手走上了舞台,舞台上方的几盏灯亮了,把舞台上的一切照得一片血红。在幽暗的酒吧里,这突如其来的一片血红显得闪耀而强烈。
这一晚,方自归与母司一醉方休。
这顿酒喝完,方自归算是暂时解决了兄弟的问题,但方自归还要苦恼女人的问题,而且一时间没有解决方案。看来,女人确实比兄弟更复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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