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放说完, 定定看着她。想勾出一个潇洒倜傥的微笑, 却只落得唇角僵硬地抿一抿, 画虎不成反类犬, 满脸都写着“紧张”两个字。
罗敷唇角漾笑, 美得他!
总算是反客为主, 扳回一城。迎着他期冀的目光, 摆出胜利姿态,宣布:“不行。不许。不可能。”
这是什么无理的规矩。他愈发伤感,玩一根垂下的柳枝, 叹息:“太不公平。你要对我做什么,我从没不准过,也从没立过什么规矩。”
一旦离她超过一尺距离, 他的脑筋重新开始转, 伶牙俐齿让人恨得牙痒,平白生出抬杠的冲动。
罗敷脸上红云渐褪, 便忍不住抬杠:“你不准我抱你, 说怕痒。”
说的是那日被他从崔虎手里救出来, 那一刻男子汉气概十足。她情不自禁去搂他, 却被他一脸愁容的说痒。
当然后面的事她省略了, 假装不记得。
王放一点没忘, 立刻接话:“我最近新得一奇方,已将痒病治愈了。不信,你再来抱抱看。”
说毕, 仰头闭眼, 双手平伸,表示任君采撷。
罗敷又忍不住笑:“该回去了。戏该结束了。”
他哀求:“你试试嘛。”
原地不动,如同小树生根,摆明不试一下,他就不走。
罗敷轻轻咬唇。人生而有一副怯懦的天性,不敢尝试陌生的事情。然而若是被迫开了一个尝试的头,反倒会上瘾。
她警惕看看四周。远处树林外有几个模糊的人影,都在各忙各事;近处,几只喜鹊横在枝头,咧着大嘴,冲着她叽叽叫,多半是在笑话她。
她豁出去,提个条件:“抱你一下,咱们就赶紧回。”
他没答话,摆明已进入无相无我之境。但过不片刻,却见他深呼吸,眼皮颤,睫毛闪,双肩轻轻发抖,明显紧张过头。
罗敷并没有投怀送抱。她抬一只手,轻轻触他肋下。他身材颀长,瘦而不弱,隔着薄薄一层肌肉,能感到硬硬的肋骨。
他猛地一颤,没说话。
她坏心问:“这样可以吗?”
“你……不用问……怎么都……可以……”
他说得困难,一个字颤两三回,说到最后,用力咬住嘴唇。
罗敷得了趣,觉得找到了报复他的方法。弹琵琶似的,又轻轻挠了他两下。眼看他鬓角出汗,快站不住。
穿经打纬、飞针走线的一双巧手,投梭子从不卡顿,挑丝线从不出错,织出的芳草能飘香,绣出的花朵能招蝴蝶。这么灵巧一双手,现在却在给人挠痒痒,谁受得了!
王放拼命咬牙。自己说出的大话,哭着也要实践到底。
罗敷开心得忘记羞怯,觉得此时的十九郎格外可爱。
她待要第三次上手,他蓦然一声哀鸣:“阿姊饶命……”
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掉头就跑,抱头鼠窜。
罗敷大笑:“不是说怎么都可以吗!”
提起裙子,不依不饶开始追,边跑边笑,笑到喘不过气来。刚刚还觉得别人幼稚,转眼间自己也陷了进去。
“别跑……别跑!你跑不掉,嘻嘻!听话,阿姊不害你……”
王放腿长,不慌不忙跑两步,回头见她追得精神抖擞,这才再发动,做出一副慌不择路的模样。前面一个土坑,他还留意着绕过去,免得她追的时候绊着。
忽然他真的踉跄一下,脚下踩了个厚裙角,差点撞上个人。
抬头一看,正是方才那踩了他脚的女郎。那女郎和男伴此时倒不追逐嬉戏了,正躲在一棵树后你侬我侬,被王放这一撞,齐齐转头怒视。
王放边跑边作揖:“哎唷,对不住!”
那一对小鸳鸯互相看看,眼里全是鄙视之情:没见过这么记仇的人!
罗敷终于气喘,玩不动了,哀求叫他:“十九郎……社戏该散了,你快跟我走……”
话音未落,却见他边跑边回头的当口儿,居然没注意,已经跑到了洛水河边。两条长腿一迈,“啊哟”一声,直接踩空!
扑通一声,水花四溅。水边芦苇草叶齐齐摇晃。
罗敷和周围几个人齐声惊叫。她飞快赶过去。
俄而,王放从水中冒头。头发眉毛湿淋淋的,脸上居然带笑,朝她挥挥手,表示自己没事。好像他不是失足落水,而是故意出丑逗她笑。
洛水其实并不深,只是春水初融,水流急促。王放被冲出五六丈,恰好掠过水边一个钓鱼的,连忙挥手求救:“老丈……”
那钓鱼的一惊。面前漂过个人,上钩的鱼跑了。
还是救人要紧,赶紧抛出根绳子,王放抓住,手脚并用的爬了上来,衣裳全湿了,紧贴在身上,衣襟沉重地往下坠。
罗敷这才赶到,帮他拧干衣角的水,碰到他冰凉的手指头。又见他嘴唇冻得发白,嗔怪道:“玩那么疯!小心冻病了。”
王放笑嘻嘻:“没事,没事!就当提前祓禊沐浴了——可惜那一大把杜若,掉进水里丢啦。”
罗敷简直不知该怎么说他。祓禊沐浴,是三月初三上巳节才做的事儿。这还差着一个多月呢!洛水初融,还带着一整个冬天的寒气。
还祓禊,冬泳还差不多。
她又是好笑,又是心疼,向旁边人讨了碗酒,让他喝了,暖暖身子。
“疯够了?这下可以走了?”
王放全身凉透,双手微微发抖。然而神色兴奋,脸颊绯红,乍一看,像是偷抹了罗敷的胭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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