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光下,磨损的地砖黯淡无光,窄窄的公寓走廊显得压抑和阴暗,墙壁上的一团电缆,好像是扭曲在一起的几条蛇。
走廊的窗户很小,这里在白天也需要灯光。窗户旁边有一排灰色的信箱,信箱的金属表面已经生满了锈迹,显示已经很久没有人使用过了。然而,方自归面前的这扇木门,看起来最近被重新油漆过,不像走廊里其他的木门那么深沉。
门铃响了几声以后,门开了,门后出现了一个看起来五十几岁的瘦削的华人面孔。
方自归用中文说:“你好,我是人口普查员。”
对方也用中文回应:“哦……你好。”
“需要耽误您一点儿时间填个问卷。谢谢。”
“需要多长时间?”
“十分钟就够了。”
“你来自中国大陆?”
“是的,我是重庆人。吴先生,您是上海人吧?”
对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,然后他点了点头。
“我能听出您普通话里的上海口音。”
“哦……上海……”
“这间公寓里除了您还有其他人居住吗?”
“没有,我一个人住在这里。”
方自归开始填问卷,有几个问题对方不愿意回答,然而方自归还是了解到,这位吴先生没有合法身份。他现在是一名快递员,而他曾经是上海某个乐团的小提琴手,乐团在美国演出时,他擅自离开团队,就在美国黑下来了。
问卷很快填完了,这位叫吴榴之的前音乐艺术家,却主动邀请方自归进房间里坐一坐。方自归进来以后,吴榴之给方自归泡了一杯绿茶。
“小方,你碰到过像我这样黑在美国的中国人吗?”
“有。但是像你这种类型的我是第一次碰到。”
“哦,你碰到的都是什么类型的?”
“我碰到一些福建偷渡客,他们都是通过蛇头偷渡到美国的。”
“通过蛇头,要花多少钱?”
“费用从一万美金到三万美金都有,无论是坐船还是坐飞机。”
“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大笔钱。”
“是。蛇头保证你上了美国的土地,有人把你接走,这笔钱才付。”
“谁付?”
“谁来接你谁付。他们很团结。一个村的人,有人先来美国啦,在美国站稳脚跟啦,赚钱啦,然后你跟他联系,你要来美国,他就联系蛇头,蛇头帮你操作。你到了美国,他给蛇头钱,然后你再还钱给他。”
“嗯,盗亦有道。”
“他们很抱团。”
“你普查下来,觉得他们……过得好吗?”
方自归摇摇头,“我觉得他们过得挺苦。我也遇到很多墨西哥偷渡客,我就发现两个群体很不一样。要从收入来讲,华人的收入是远远高于墨西哥人的。餐馆里面,福建偷渡客做大厨,一个月可以赚两千美金,墨西哥人只能赚六百块八百块,最高不超过一千,因为墨西哥人只能打打杂,墨西哥人还养一大堆孩子,可是他们却过得很快乐。”
吴榴之轻轻叹了口气,又问:“你普查下来,觉得……为什么华人过得更苦一些?”
“因为华人更节俭。第一个,他要还债,就是还那笔给蛇头的钱。墨西哥人偷渡不用蛇头,他们穿越边境就用两条腿。第二个,要给老家寄钱,老婆孩子还在国内。第三个,他再存点钱,他们的梦想就是自己开个餐馆。所以福建偷渡客日子过得很苦,赚了那么多钱,还觉得不开心,但是像我的墨西哥室友,他一个月赚八百块,天天喝酒,天天音乐,天天很开心。”
“咱们中国人就是活得太沉重了。有的时候,我们也应该向墨西哥人学习。”
方自归突然想起最近看到的一则新闻,就是中美两国的人口占整个人类的20%,但中美两国在最近十年的经济增长,占到全世界经济增量的80%,也就是除了中美两国之外,其他国家的经济几乎零增长,而墨西哥正是零增长的典范。
我们应该向墨西哥人学习吗?方自归心里问。
喝了一口茶,方自归问:“吴先生,您喜欢现在的生活吗?”
吴先生的脸上挂上了微笑,“我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。快递员的工作很稳定,我好不容易才申请到的,比我刚来美国时四处打零工好多了。”
从艺术工作者到快递员,并不是不可以。让方自归震惊的,是一个以前只登大雅之堂的艺术家,现在走街串巷送快递,居然还能够开心到这种程度。拉琴毕竟是要经过长期训练的艺术活,而任何一个四肢健全没有神经病的人,都可以做快递员。曾经受人尊敬的艺术工作者,如今送快递送得这么有滋有味,人生的价值何在?
“从艺术家到快递员,您没有感到巨大的落差吗?”
“这份工作很稳定。我很快乐,每天都能睡一个安稳觉,每天醒来都是美好的一天。”
天哪!方自归心里一声感叹。
结束了一天的工作,方自归第一次去泡美国的酒吧。
酒吧里,方自归看着酒吧里兴高采烈的美国人,孤独地喝着啤酒,各种思绪在头脑里乱撞……
人人都不一样,人人都是表演者,人不同待遇也就不同,表演也不同,演出效果也就不同,淡定地表演完毕不容易……
死的时候不知道会去哪里,活的时候去一个新的地方一点儿也不开心,这符合逻辑和常理么?唉,又叹气,唉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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