懒洋洋的大柳树在四合院里随风摆动，在青石板上投下许多摇晃的阴影点子。席东海轻手轻脚走进院子，发现方自归房间的那扇木头方格子窗棂，仍然透出光来。
席东海刷卡进来，看见方自归斜靠在床头正在看书。
“这么晚了还在看书？”
“嗯。”方自归抬起头，“咦？你今天捡到钱了吗，怎么看起来这么喜悦？”
“哈哈，重大突破，重大突破！”席东海笑着脱掉外套，往床上一扔，“本来我已经绝望了。没想到啊！”
席东海难掩兴奋，把他这天的突破项目和他的机智跟方自归说了一说。
方自归听完故事，只觉得好笑，想不到席东海这个突破项目的成功，是靠穿透乒乓球来实现的。
“怪不得人家说无商不奸，原来国际大品牌也欺骗消费者。”
“诶，这不能算欺骗吧。”
“乒乓球注水，不是欺骗是什么？”
“艺术，源于生活，而高于生活。我这台默剧，那属于高雅艺术的。”
席东海以为，给乒乓球打针，并不影响人们的一日三餐，却严重影响自己未来很长一段时间的一日三餐，打一打又有什么关系呢？
“你这玩意儿的艺术成就，还不如我们当年一起说过的相声。”
“嗳，你今天怎么样呢？培训第一天。”
“培训没什么，我的突破项目顺利过关，就是晚上公司请了个瑞典记者和我们一起吃饭，这厮说话相当可笑。”
“他说什么了？”
方自归把自己怼瑞典记者的事给席东海一说，席东海惊讶道：“我记得上大学的时候，你不是主张全盘西化吗？”
“我们已经毕业了这么多年，经历过那么多事，思想就不能更深邃一些？”
“你什么时候深邃得民主都不信啦？”
方自归想了一想，“我意识到自己观念上的转变，还是上学期教《国际贸易》的那个教授上课时说的一段话。她最后总结说，中国如果现在搞美式民主是害了中国老百姓，到时候一定天下大乱。我当时特别惊讶，这是我第一回在公开场合，听到高级知识分子如此旗帜鲜明反对民主的。后来我仔细想了想，我发现我是赞同这位教授的。”方自归放下手里的书，“没那个素质，玩不了民主。没那个气质，装不成女神。”
“哈哈，大学时代的段子手又回来了啊。”
“重要的是段子里的深刻内涵。”
“其实我也觉得美式民主不适合我们。我认识到这一点，是通过一个惨痛的教训。”
“哦，什么教训？”
席东海便讲了讲他的惨痛教训。
席东海家在HP区的那个七平米的老房子拆迁后，分了套位于浦东的两室一厅，这套房子给席东海做了婚房，席东海就一直没买房子。零零年时，席东海手上有点儿积蓄，就在HK区买了套酒店式公寓做投资，开发商承诺包租十年，每年给业主10%回报。后来酒店如期开业，业主们却在拿了半年租金后，开发商竟然以经营困难为由，说酒店要么破产，要么和业主商量个降低租金的方案，然后就不再支付租金给业主了，酒店的两百多个业主马上炸开了锅。
业主多，怎样维权的意见也多。有的业主是英雄主义，想通过闹事把现在的酒店管理公司赶走，然后请其他公司来接盘；有的业主是理想主义，想通过打官司，保证十年10%的收益一分都不能少；有的业主是实用主义，想通过与酒店协商，采取浮动的租金回报形式，生意好业主就多得，生意不好业主就少得，让酒店运转起来，物业不要贬值。除了上述三种主要流派，业主中还有非理性主义、浪漫主义、功利主义等少数派，甚至还有更小众的后现代主义、结构主义和解构主义。然后要采取哪种主义，业主内部首先就吵得不亦乐乎。
乱世之中，英雄主义还是占上风。在英雄主义者的领导下，业主们大闹酒店，搞了个鸡飞狗跳，把开发商和酒店管理公司赶跑了，酒店也如英雄主义者所愿，破产了。但英雄主义者善于打烂一个旧世界，却不善于建设一个新世界，接下来怎么办，业主们不能形成统一意见。找别的酒店管理公司来接盘，肯定要谈判，而谈判条件业主们就统一不了。
对于接手三百多个房间的四星级酒店，别的酒店管理公司也很谨慎，结果谈了又谈，谈下来一个初步方案，不同哲学流派的业主们又有不同意见。这样拖拖拉拉，到席东海为了美乐卫浴的第一单生意给乒乓球打针时，酒店已经空关了两年，一地鸡毛、满屋尘埃。而这种情况，找其他酒店管理公司接盘就更难了，因为接了盘，也需要一笔不菲的启动资金，比如要进行重新装修，可是这笔启动资金谁来出，怎么出，就可以让业主们再吵个一年半载。
“东海，你管他意见统一不统一，你把自己那间房单独租出去不行吗？”
“不可能的。”
“怎么不可能呢？”
“这栋楼是按照酒店标准设计的，中央空调，集中供冷热水。现在酒店已经没人管了，大堂内一片狼藉，电梯也关了，我那间房子在十八层，上都上不去，怎么单独租出去？”席东海叹口气，“那房子，我当时要买八千多一平，那时周边的公寓才四千。现在公寓房子已经涨到一万二了，我这个全装修酒店式公寓，打个五折，卖四千都没人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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