玻璃和钢铁组成的会议大厅里，一个肢体语言丰富的老外站在台上演讲，坐在听众席第一排的方自归表情认真，有时记一下笔记，有时拿出手机把大银幕上的PPT拍下来。
正举行学术会议的大厅外面，日内瓦湖就像一个神话，幽蓝的天空万里无云，湖水被映照得发出蓝莹莹的光，在冬日阳光中尽情炫耀着它的美丽。
“肺支气管如果出了问题，对医生来说是噩梦，漏气，都是噩梦。”演讲者说。
台下的许多医生产生了共鸣，用肢体语言和眼神对演讲者的这句话表示了肯定。
“我们有TGC这样的一个特性，这个特性能够让医生在处理肺支气管的时候，支气管能够被很好地压榨，我们所以我的吻合钉能够成型得非常好。”
方自归心想，其实我们已经有一条新的技术路径，优于你们的TGC了。TGC是tissue gap control，就是“组织间隙控制”。
“这是我们的一个新的产品特性。像来自中国的那一类产品，你们都懂的。”
方自归心想，又来了。
说到“像来自中国的那一类产品，你们都懂的”这句话，有一种很明显的语气，一种轻蔑的语气，方自归在海外参加学术会议时，高格和维科的人在宣传产品的某一些特性的时候，时常会用这种专用语气来贬低中国产品，他们不会直接说“中国产品品质很差”之类的话，他们用某种专用语气说“哦，你懂的”，来孜孜不倦地贬低“那一类产品”。
“那一类产品，你懂的，没有这种产品特性。你们的接触面窄，而我们在全球有那么多的公司，服务了那么多的医院，进行过那么多的临床手术，我们见到大量的使用中国产品导致病人死亡的案例，导致诉讼的案例。”
医疗诉讼对医生是很有杀伤力的。方自归心想，要打脸台上这位演说家，唯一的路径就是将来拿下足够多的市场份额，你有市场地位来做为你的话语权，你有许多成功的临床案例来证明产品的可靠性和优越性。现在去跟他争辩，没有卵用。
当天晚上，方自归和母司进行视频会议，方自归分享了一下学术会议上的所见所闻，说到中国产品在会议上被高格和维科的人各种鄙视，母司问：“他们说这种话，他们也不知道你坐在下面。”
“很多人都以为我是医生。或许他们也知道我是来自中国的竞争对手，但他们也还是会这样表达。高格的人都经过很好的训练，一整套的逻辑，一整套的证据，一整套的说辞全是训练过的，很职业化的表达，不太会因为谁在下面就改变他的说法。所以他们的表达也比较机械，我参加了这么多学术会议，我特么都听腻了。”
“可是他们这种机械的表达，对我们还是很有杀伤力。”
方自归沉默了一会儿。
接下来，方自归便把他这段时间在德国、荷兰、西班牙、意大利、瑞士的碰壁经历进行了一番总结。
听完方自归的总结，母司总结道：“我第一次开始怀疑人生了。”
做了那么多努力，第一把吻合器始终卖不出去，让母司第一次觉得，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以前想象的那么强大。母司第一次开始慌了。
此时，气氛很凝重，然而方自归觉得，自己在精神上是绝对不能先垮掉的，便挣扎出一丝笑容说：“嗯，那你还是怀疑得晚了一点。我都已经怀疑过好几次了。”
可是母司没有笑，他说：“咱们就是不开张，是不是因为正好遇到金融危机的影响？”
方自归摇摇头，“在欧洲，金融危机对别的行业会有影响，但是我们这个行业，并没有出现萧条。”
美国次贷危机引起的全球金融危机已经发生，经济萧条的阴影笼罩在欧洲上空，各行各业多少都受到了影响。但是对欧洲的吻合器行业来说，金融危机影响不大，因为癌细胞是不会因为银行资金链紧张，就去控制自己的繁殖速度。该动手术的人还是要动手术的，数据显示，欧洲吻合器市场并没有萎缩，两大巨头的生意还是很好做。
但是，没有欧洲医生用复行的产品动手术。
“我去拜访医生和医院，他们一看，Made in China，最多的反应就是——啊？”方自归说，“他们就‘啊？’的一声，没有下文了。他们就是不能接受一把中国产的吻合器。”
“唉——”母司长叹一口气。
虽然欧洲人脚上的中国鞋子和身上的中国衣服已随处可见，但截止到二零零八年一月，却还没有一支中国的吻合器，能够有幸进入到欧洲人的体内。跟随时可以扔掉的衣服鞋子不同，吻合器是用来救命的，导致没有此时没有任何一个欧洲医生，愿意拿缺少历史底蕴的中国吻合器在病人体内探险。这种情况，是方自归和母司在决定开拓吻合器业务前，都万万没有想到的。
“革命老区还去吗？”母司问。
“去。既然来都来了，就不放弃任何一丝希望。”方自归道。
“去好革命老区就回来了吧？”
“只能回来了。春节快到了，我也想家了。”
如果还没有跟云儿分手，方自归倒是很愿意在欧洲过一个春节的假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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