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应聘厂长职位的日本人，恭敬地坐在以白色为主色调的复行科技的会议室里，仿佛所有的杂念和纷扰都在这里被洗净，在最纯粹的工作环境里，只留下最本真和最认真的思考。
方自归问：“北岛先生，你以前一直为一家公司服务，并且服务了这么多年，为什么现在要换工作呢？”
北岛用中文说：“我退休了。”
“你只有五十三岁，在日本，这个年龄就可以退休吗？”
“日本这些年的经济不景气，我是自愿提前退休的。”
方自归想起来，新闻里是说九十年代是日本“失去的十年”，现在又一个十年已经过半，日本还不过瘾，看来打算再失去一个十年。
北岛继续用中文说：“日本崇尚终身雇佣制，公司轻易不可以裁员。如果确实不需要那么多人，怎么办呢？第一个，不招新人；第二个，会出一些制度，比如给你一笔钱，鼓励你提前退休。对于有些日本人来说，他能拿这笔钱，同时他能力比较好，他可以找一家新的公司工作，他就愿意提前退休。我就是这样。”
MEDICA上一炮打响，方自归和母司决定建厂，拿到圆联资本一千万人民币的天使投资后，建厂计划正式启动。为了新工厂，方自归决定招聘一个有医疗器械行业工厂运营经验的厂长，猎头推荐了几个人，有一个竟然是日本人。这个叫北岛的日本人曾经在中国工作过，是个会说中文的中国通，母司已经跟他谈过，觉得他很适合这个职位。
“你重新找工作，为什么选择来中国？”
“我喜欢中国。”
“为什么喜欢呢？”
“中国充满了活力。我居住的大版二十年前就是那个样子，从建筑上感觉不到变化，而中国不管是建筑上还是社会的运作，一直在变化。像我住过的上海和无锡这一带，生活水平现在跟日本也差不多，但中国的工作环境，还有工作内容，不像日本那么平淡。我觉得在中国生活比较有趣，会面对我在日本遇不到的挑战，会遇到新鲜事，我的思维一直在活跃。”
“你觉得哪些方面比较新鲜？”
“工作上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变数。日本社会太稳定了，所有的事情基本上都是固定好的，对于年轻人就是这样。年轻人进入一家公司，基本上你的一辈子就能看到头了，压抑，看不到什么希望。然而中国的年轻人，他们不会一辈子在一家公司里，他们就充满各种幻想，各种梦想，各种变数。”
前面一直表情严肃的方自归微笑了起来，“我们公司确实是一个充满梦想的公司。”
方自归向北岛介绍了一下复行的梦想，北岛表示倾佩。整个行业都是摸着美帝过河，就复行特立独行，要做自主创新，已经有了一堆专利。北岛在医疗行业浸淫多年，虽然没做过吻合器却也知道吻合器，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变数。
后来两人的交流越来越放松。
“我有个同学毕业以后就进入一家日本独资公司，他说他刚去日本培训的时候，见了谁都要笑，早上到更衣室换衣服，不管你熟不熟，见了谁都要点头哈腰，他一天下来累死了。”
“哈哈，在日本要维持这个礼节。”
“哪怕你心里讨厌的人，见面了也得点头哈腰。”
“是的。”
“我们中国公司没有这样的文化，你能接受吗？”
“入乡随俗。”
“北岛先生，如果你来我们公司工作，你的家庭会跟过来吗？”
“不会。我的孩子已经在日本工作了，我的妻子不上班，如果她想来可以随时来，但她更习惯在日本生活。”
“这样你跟太太不是要长期分居了？”
“可以这么说。”
“这样没有问题吗？”
“没有问题。”
年轻的方自归，还不太了解如何跟太太长期分居还能保持心理健康，但北岛对这种情况已经处之泰然。后来北岛进一步解释说，日本传统上是丈夫在外面工作挣钱，妻子在家里管孩子管家，他以前在中国工作的时候，太太就常常不在身边。
跟另外几位中国籍的应聘者相比，北岛是最贵的，但北岛的资历和经验最好，并且方自归觉得北岛的开价并不是很高，比较下来真觉得北岛是最合适的厂长人选。
在德国参展的时候，方自归就预感到未来可能要打造一个国际化团队，但没想过这么早就要开始打造了，而且第一名外籍员工，还是一个自己小时候恨之入骨的小日本，这简直是一个从小就不敢有的梦想。
但是佛经上说了，缘分是难以抗拒的，佛经还说，放下仇恨有助于身心健康，方自归想想日本人的工作质量可以信赖，最后还是决定取大义而不拘小节，聘用他了。聘书发出去以后，方自归联想到，朝鲜战争后美国联合日本打压中国，本着我国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”的精神，联合日本专家挑战美国巨头，也是本公司应该做的。
北岛上班后马上就开始了自己的工作。方自归第一次和北岛去看新租下来的一千五百平米标准厂房时，还想着大概要几个月才能搞清楚工厂要怎么设计，谁知北岛只用了一个星期，就给了方自归和母司一个惊喜。
北岛通过日本的行业协会，先去几家位于苏州的医疗行业日本公司取经，然后就手工画出了工厂布局图，而且画了三套方案。当北岛把画着方案的本子展示给方自归和母司看，方自归和母司都惊呆了。
那个画在方格子本子上的图案特别精细，一个方格是一个平方，他完全用笔和尺子，复刻了复行工厂的平面图，用细细的笔一个格子一个格子画下来，格子上面还有不同的斜线和标识，表示不同的区域，标注气流的方向，水流的方向，标注物流怎么走，人流怎么走，排水怎么弄，排污怎么弄，还在上面写字，而且还用不同的颜色写和画，画面看起来非常精致，方自归和母司看上去都觉得像艺术品似的。
北岛不会用计算机绘图，但他用最基础的手绘，还是可以达成目标，还是画得漂漂亮亮。他给方自归和母司看了他画的草稿，就是在那些小方格里用铅笔画，来回拼凑，不理想擦掉再拼，把一个个职能拼进去，生物实验室在哪里，纯化水要怎么运行，空气换气次数，洁净度到什么程度，都清清楚楚地标注在本子上，做出三套方案，干干净净，整整齐齐。
听北岛介绍完三套方案各自的缺点和优点，方自归肯定道：“很严谨。”
母司翘起一个大拇指，“超越期望！”
看来公司里有个日本人不光显得时尚，而且他确实很实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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